“打理家务”是一类特殊的工作:社会往往将“家是否井井有条”作为评价个人能力和道德的标准之一,同时却普遍地轻视家务劳动,不承认家务的复杂、辛苦和价值。虽然男性也会遇到这类问题,但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下,家务对女性造成的压力显然大得多。

不擅长整理家务,是否就意味着你是一个懒惰、失败的人?凯瑟琳·戴维斯在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中说出了几乎每一个女性都会遇到的困境:人们总是要求她们兼顾工作和家庭,而她们往往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、回应这种“期待”,把“做好家务”看作自己的责任、用来评价自己。面对这一困境,凯瑟琳·戴维斯的建议是:放下对家务的道德滤镜,善待你自己。

在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到来前夕,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在上海图书馆东馆举行新书发布会,本书译者吴慧雯和编辑陈怡嘉和大家一起透过家务的琐碎,看到背后隐藏的困境。

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书影

不要把自己驯化成“家务工具人”

在陈怡嘉找到吴慧雯,请她翻译一本关于家务的书时,吴慧雯的第一反应是拒绝,“我不喜欢做家务,我以为这本书仍然在日本收纳女王近藤麻理惠的‘断舍离’谱系中,教导一位主妇将居所收拾得如同五星级酒店尚未入住的房间。”

但是,编辑却说,这是一本主张“家务其实没那么重要”的书。这引起了吴慧雯的兴趣,她想知道有什么合理理由站在“随便做家务”这一边。

吴慧雯是一位热爱工作的职场女性,与有回报感和价值感的工作相比,她无法从家务中获得成就感。“把所有的东西擦拭得一尘不染,第二天灰尘还是会落下,这个过程中,你得到了什么呢?”家务的重复和枯燥,让她索然无味。

但吴慧雯也承认,“不善整理”是她的“扣分项”、短板或是缺点。凯瑟琳·戴维斯的书让她开始思考:是谁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设置了一系列家务的标准与框架,让我们在身心俱疲的时刻还在不断否定自己?

陈怡嘉、吴慧雯谈家务背后的困境

作者凯瑟琳·戴维斯也遭遇了这样的困境。当她生下二胎,又因为新冠疫情无法获得来自亲人朋友和家政服务的支持,只能独自面对两个孩子和铺天盖地的家务时,她很快就陷入了抑郁,充满挫败感。

当她鼓起勇气在网上发布视频,展示二胎妈妈面临的困境,却收到了“你可真差劲”的评论。这个评价深深伤害到了凯瑟琳,就像一条潜入脑海的毒蛇,夜深人静时还缠绕着她的喉咙,在她耳边嘶嘶地说:“你就是个失败者,你能力不行。”

尽管自己就是心理治疗师,在那段时间,凯瑟琳还是很难摆脱负面情绪的影响。她意识到,还有很多女性像她一样,被困在家务的道德评价中,被家务捆绑和奴役。她们需要帮助:不是如何将家务做得更好,而是如何将自己从这种道德困境之中解放出来。

这也是吴慧雯深感共鸣的一点。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,她意识到,社会对女性的“家务霸凌”一直存在。在美国,凯瑟琳身边的大多数女性从小到大都听过这样的批评,诸如“你这点事都做不好,哪点像女孩子?”或“你这么乱,怎么做女人/妈妈?”

“说实话我翻译到这里不免大吃一惊,这些话听起来的确耳熟,我没料到美国也有这样的批评。” 吴慧雯感慨,社会标准让女性不自觉地被家务奴役和异化,“而这本书要告诉我们的,就是不要为了外在的评价,把自己驯化成家务工具人。”

重塑认知,打破“家务道德困境”

一个常见的误解是,很多人认为家务是很简单、日常的工作,不需要动脑筋,随手做做就可以完成。甚至家务并不会被当作是工作来衡量。

“但实际上,如果我们深思一下就会发现家务并不简单,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工作之一。” 吴慧雯关注到,凯瑟琳在书中列举了大量家务类工作的复杂性,“做家务需要计划家中所有生活用品的购买流程、家人的日常安排,需要联系各方面的人,准备各种材料,有时还要做出一些创意。这份没有工资的工作,其实相当于一个公司的行政主管,要付出大量精力。”

然而,家务又有很多意义未明的地方。它到底有什么价值,是一种什么量级的工作,很多人并未思考过,这是造成“家务困境”的重要原因。

什么人会厌恶家务,陷入家务困境?“最典型的三个身份是妈妈、单身打工人和孩子。”

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的作者凯瑟琳本人就是一个在家务中焦头烂额的妈妈,对很多都市女性而言,要同时应付孩子和家务,新手妈妈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。

在工作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,单身打工人中有一大部分是充满倦怠感的年轻人。他们下班后瘫在沙发上,无法启动自己的生活。“这部分人通常被认为太懒了,但他们其实陷入了低能量的困境。”

第三个典型群体是孩子,尤其是女孩。家长通常对女孩整洁的要求更高,很多女孩在青春期就有被家长“碎碎念”的经历。

吴慧雯认为,这些人群陷入家务困境,其实首先是陷入了“角色陷阱”,并在角色陷阱中,受到人格审判。人们不会简单地说“去把家务做完”,而是说,“你现在是妈妈了,要照顾好孩子才像个妈妈”,“你要做精致的都市人,不能懒惰像个废物”,“你是女孩,书包不可以这么乱。房间不可以没收拾干净”……

“所以这本书一直在讨论的中心问题是,家务不要上升到人格审判,不管这个审判是来自他人还是来自自己,应该放下道德滤镜。” 吴慧雯认为,和市面上大多数侧重于如何做好家务的收纳整理书不同,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更像是一剂心理安慰剂,帮助读者“向内张望,看见自己”。“如果我们只关注一些外在的标准和任务,而忘记了通过这些事情向内张望,我们有可能会失去生活。”

善待自己,休息是我们的权利

如何摆脱家务的道德困境?凯瑟琳提到,积极的做法是“善待自己”。我们可以温和地帮自己度过艰难、疲惫的时候,比我们用懒惰、差劲来指责自己好得多。我们要时刻跟自己说:你可以慢慢来,你可以慢慢来。

凯瑟琳在书中引用了一个研究:职业倦怠是一种病理性情绪,当一个人出现职业倦怠时,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,才能从巨大的心理压力中走出来。而做家务同样是一种职业。

“家务永远做不完,你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休息,这跟应该工作是一样的。” 陈怡嘉说,家务是做不完的,而很多人会将“不能休息,不该摸鱼”内化到自己的思维之中。

与男性相比,女性更容易陷入到家务内耗之中。陈怡嘉的妈妈甚至会在陈怡嘉请钟点工阿姨上门前打扫一遍房间,“她说,‘你家里这么乱,请阿姨来我都不好意思’。” 陈怡嘉承认自己感受到了羞耻,“我当时觉得好丢人,我家已经乱到连阿姨都看不下去的地步。”

那么,如何从困境中走出,重启家务?凯瑟琳给出的处方是转变心态,你不是为你的生活空间服务,而是生活空间为你服务。

在这个理念之下,不喜欢、不擅长家务的人,可以为家务建立一个“基础级别”,那些有关身体健康和空间安全的家务,是必须要完成的,除此之外的家务,则可以稍微放松一些,不必太过在意。在完成家务时,也可以采用听歌、设置结束时间等方式,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。

夫妻双方分配家务也是如此。夫妻双方分配家务时,往往从谁的工作贡献更大开始,但凯瑟琳提到,那些认为让一方辞职在家管理家务,就可以逃避工作和家务分配问题的人,是最容易出现冲突的。更公平的处理方式是,如何在家务分配中保证对方的休息时间。

“不要管塑料球。”凯瑟琳将家务比作天上掉下来的无数小球,如果你做家务时想接住每一个球,往往会陷入疲于奔命的境地,但这些球有些是玻璃球,有些是塑料球。你真正需要接住的是那些会摔碎影响生活的玻璃球。至于那些塑料球,不妨先让它落在地上,过一段时间,当自己状态好转,再去处理。

“家务是不是道德上应尽的义务,而是功能性的工作。找到你的需要,然后去做,把家务当中的自我厌恶转化为自我关怀,这是重启家务的一些基本原则。” 吴慧雯说,评估“玻璃球”和“塑料球”,某种程度上也是重塑自我认知的过程。

这也是中文版书名《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》的来源,它代表着一种心理自洽,代表着“放过自己”。该书的原本的英文名是How to Keep House While Drowning,让人透过字面就能看到一个在情绪的泥沼中挣扎、快要溺毙的人。

吴慧雯和编辑商量了很久,决定从一个轻松的角度进入“解绑”的劝慰当中:“做家务”是为你的生活服务的,所以家务做成什么样子,必须自己说了算,“你觉得轻松、实用、可持续,那么你的家务能力就是一级棒的,因为你已经掌控了自己的生活。媒体上完美的家看看就好,那不是能让我们舒服的环境,我们要始终关注自己的‘舒适区’在哪里,这才是生活的本质。家务,随便做做就行了,但生活,我们要认真去过,去找到那个让自己舒适的人生秩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