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上海,始终是女性议题生发和文艺创新的先锋阵地。从王安忆、奚美娟到朱洁静、柳鸣,从袁雪芬、陈薪伊到邵艺辉、周可,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文艺工作者在这里生长、出发、闪耀。开放多元、兼容并包的城市文化,不仅给予女性文艺工作者以自由发展的舞台,更是她们创造性思维的源泉,同时也以她们的作品和表达,参与塑造着这座城市的品格。她们以上海为支撑,以文艺为舟楫,引领着我们驶向更为辽阔、更为和谐的文明海洋。
在第115个国际劳动妇女节来临之际,澎湃新闻上海文艺推出“伊的艺术”专题,从文学、影视、戏剧、舞蹈、古典乐、音乐剧、脱口秀、艺术展览等8个领域,集中呈现近年来上海女性文艺面貌,向全体女性文艺工作者致敬,向她们杰出的工作致敬,向始终致力于各个领域的性别平等,消除偏见和歧视,致力于加深文明图景的所有行动者、发声者、拥护者,致以深深的敬意。
去年岁末,我于山东美术馆的济南国际双年展中,再度投身策展实践。在这双年展尚显短暂的历程里,我有幸成为首位女性策展人,并开设了特别单元“后人类主义的女性创作主体”。这一主题的灵感,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唐娜・哈拉维(Donna J. Haraway)在 1985 年发表的那篇极具开创性的《赛博格宣言》。赛博格,这种人类、动物与机器的奇妙混杂体,仿佛是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隐喻,象征着在性别、种族和权力结构被解构之后,人们所向往的社会乌托邦。在这个理论的视域下,性别不再是定义身份的坚固基石,反倒成为了一个逐渐被消解的符号;人类中心主义那曾经牢不可破的视野,也被彻底打破,人与非人的边界变得愈发模糊。这种模糊性,绝非简单的混沌,它宛如一把锐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揭示出权力叙事中的裂隙,同时也蕴含着人类对创造力和开放性的深度探索。

济南国际双年展
赛博格理论宛如一把神奇的钥匙,赋予了女性艺术家重新审视身体、技术和社会关系的自由。在这把钥匙的开启下,艺术创作得以挣脱传统媒介的重重束缚,以一种多维的姿态,敏锐地回应当代社会那些错综复杂的议题。在本次展览中,我汇聚了几位才华横溢的女性艺术家的作品。她们巧妙地将性别、技术与身体相互交织,向我们揭示出后人类主义语境下那无穷无尽的可能性。这些女性艺术家运用多层次、多维度的叙事方式,宛如勇敢的探险家,大胆地挑战并重构着我们长久以来对性别、身份与历史的固有认知。她们的作品,就像是一面面独特的镜子,为我们提供了全新的视角,促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女性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故事、被曲解的历史以及模糊不清的身份认同。与此同时,这些作品也深刻地践行了后人类主义对主体性的深度反思。在当下这个被称为 “人智时代” 的大背景下,后人类主义的女性创作宛如一座明亮的灯塔,不仅引领我们反思如何在当代与未来的交界之处重新定义自我,还抛出了一系列关于主体性的持续性议题,这些议题犹如璀璨的星辰,值得我们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探索与思考。
常常有人会这样评价“女策展人祝羽捷专门策女性艺术家展览”。这句话对又不对。这些年,在我自己的策展坐标轴上,女性艺术宛如一个全新艺术史的原点。它宛如一阵强劲的旋风,挑战着既定的文化框架和价值标准,以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,唤起人们对社会和文化多元性的深刻认识。它宛如一位细心的守护者,关注着那些可能被边缘化或忽视的群体,用艺术的语言,大声强调着不同人群的体验、故事和观点的重要性。通过突破传统艺术的边界和观念,女性艺术宛如一位拓荒者,为构建一个多元性和包容性并存的艺术世界,默默铺就了前行的道路,这无疑是对艺术正典的一次勇敢而深刻的重新书写。女性艺术的意义,绝不仅仅局限于女性群体本身,它更是为了推动社会整体的发展。女性艺术提供了多元的视角,让我们能够以更加全面、立体的方式去理解人类文化和丰富的生活经验。这种形式的艺术,宛如一位倡导文化多样性和包容性的使者,为每一个人都能在艺术的广袤天地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,获得理解和尊重,搭建起了坚实的平台。

策展人祝羽捷
然而,在这条充满挑战与未知的策展道路上,我时常会陷入沉思。有时候,我也会困惑,究竟是什么样的强大动力,将我一步步引入策展工作这片充满魅力却又荆棘丛生的领域。我深知,这个职业从一开始就注定需要一种坚守。有些东西,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,比如对艺术纯粹地热爱,对发掘那些被埋没的艺术灵魂的执着。与此同时,策展人这个角色,又像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,不得不逼迫自己紧紧贴合着时代的脉搏。我们不能仅仅沉浸在艺术史和哲学的古老文本中,自我陶醉。我们需要勇敢地跳脱出来,不断地审视和思考自己工作的方法和意义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似乎正在经历着 “策展人” 身份的泛滥。如今,规范文化的缺失,使得 “策展人” 的权力逐渐式微,整个行业充满了不确定性。这是一个复杂而又微妙的现象,它伴随着社会的高度视觉化和景观化,还与职业的内卷以及跨学科的发展紧密相连。但我深知,策展人这个身份,从来都不是孤立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。回顾我以往的所有经历,仿佛都像是命运的丝线,一根一根地交织在一起,最终指向了策展人这一工种。那些看似与策展毫无关联的知识,在关键时刻,都如同拼图的碎片,帮助我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、综合复杂的艺术世界。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,我逐渐理解了策展人作为一种文化构成性存在的深刻内涵。
如今,女性艺术已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多元景象,跨学科的创作更是为其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。在科技领域,艺术家们将代码编程与艺术创作相融合,打造出互动性极强的数字艺术作品,打破了传统艺术与观众间的单向关系,使女性视角下对科技与人性互动的思考得以直观展现。在生物艺术范畴,一些女性创作者借助生物技术,以细胞、微生物等为创作媒介,探讨生命的本质与伦理,模糊了艺术与科学的界限,为女性艺术开辟了全新的表达维度。
在社会学与艺术的交叉地带,女性艺术家通过田野调查、社区参与等方式,将社会议题融入作品。她们深入边缘社区,以摄影、纪录片、行为艺术等形式,记录并反映社会底层女性的生存状态与诉求。还有一些女性艺术家涉足建筑、时尚等领域,将艺术审美与实用功能巧妙结合,在城市空间与日常服饰中融入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与创新思维,重新定义这些领域的美学标准。


祝羽捷在展览现场
自反性已成为当代艺术的重要特征。新的展览形式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,却又往往在极短时间内自我推翻,持续更新迭代。在这汹涌浪潮中,作为策展人,我所能做的,或许便是怀揣对艺术的热忱,孜孜不倦地奔赴一个个鲜活的艺术现场去实践、去探索。在那里,我渴望实现自我,发现隐匿的艺术之光;在那里,我期待颠覆自我,打破固有思维定式;在那里,我更向往超越自我,拥抱更为广阔、充满无限可能的艺术未来。
策展人露西・利帕德(Lucy Lippard)曾讲过:“我特别不喜欢‘评论家’这个词,因为它会让你和艺术家站在对立面。我所了解的艺术知识,全是从艺术家那里学到的…… 我觉得自己是个倡导者、活动家,也是个作家。”身为一名女性策展人,我开展工作的首要步骤,始终是倾听。倾听艺术家的声音,倾听作品未曾言说的秘密,倾听历史与当下在女性创作中交汇、碰撞的回响。我渴望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女性创作者,她们的经历、思想、质疑与坚持。我们共同身处一个流动而开放的世纪,在这里,身份的边界被不断重塑,话语权在争夺中生长,艺术的可能性远未被穷尽。我们仍在书写,仍在创造,仍在打破框架,仍在向未知敞开自己。想想看,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!我们站在尚未盖棺定论的时刻,没有终极答案,没有固化的定义,每一次创作,都是对世界的一次重新勾勒。我把研究当作自己的触角,去触碰、去感知、去深入那些隐藏在作品之下的生命脉络。作为策展人,我希望用策展的方式,让这些力量被看见、被听见、被理解,进而撼动这个世界原有的秩序,为新的可能性腾出空间。
从启蒙运动时期被排除在艺术学院门外的女性创作者,到数字时代用区块链技术重写艺术市场规则的Z世代艺术家,女性艺术的发展轨迹本质上是一部认知正义的斗争史。每一次策划展览,都如同搭建一座时间胶囊。我借助整理文献资料,防止这些作品被人们遗忘;通过展览的新叙事,消除大家对女性创作的偏见,让那些被忽视的作品,获得与这个时代对话的机会。策展人的使命,从来都不是简单注解,而是要与创作者产生共振。在这个算法主导人们注意力的时代,策展这一工作显得有些古老,但这正是我选择的方式——用陈旧的办法,守护创作的火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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